四楼的一间小阁楼中,几个人围坐在了一起,科密诺与他女婿维瑟福分别侧坐在窗子的两边,手中拿着点燃的香烟,时不时朝着窗外吹上一口。
如今正直冬季,一阵阵风从敞开的小窗户刮进来,着实是有点冷。阁楼上没有壁炉,只能靠烟囱管道的余温采暖,要是想在这里长待,屋子里还得加一个炭盆才够用。伊芙坐在炭盆前,她闲来无聊,便用签子串着一小块苹果放在火上烤。
科密诺对伊芙说:“你之前问我东部城发生了什么。”他将烟蒂按在窗沿上的一小层雪中,“前些日子,逻各斯院派人去了极刻森参与了一次会议,目的是建立一个新的货币体系。我也跟着去了,我们六月份先在东部城开了几次国内范畴的研讨会,主要探讨的就是这次会议中可能会需要的应对。”
伊芙坐直了了身子,她问:“这些事能对外说吗?”
“再过一段时间,国内也差不多都会知道这次会议的大体内容了。”科密诺说,“而在我们几人之中,司乜恩和维瑟福是以后的参与者,奥利德恩对这方面有兴趣。”
“我呢?”
“你难道不想听?”科密诺笑着反问她。
“想听是想听,我只是怕你对外人说这些事会有什么影响。”
“那都是小问题,这个不用你来操心。”科密诺说,“我原本以为,人只有在钱不够花时才会对经济感兴趣,结果却发现奥利德恩是个例外,所以我觉得,你说不定对这些也有兴趣。”他转过头对维瑟福说道,“你先来讲讲魔法战争前的背景吧,好让他们有一个大致印象。”
维瑟福点了点头,他的身子转向了两个年轻人,说道:“那我就大致说一说……从经济与货币角度。可能不够全面,但大体思路应该是对的。”
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头,从另一个角度给众人分析起了那场已经结束了三十多年的战争。
“你们也知道,在战后协议签订之前,各国对于土地与黄金究竟是有多么热衷。包括克利金在内——不仅是发动战争以吞并邻国、扩张国土,而且还在其他大陆发展殖民地以掠夺各种资源。我们管那时候的体系叫做重商主义,本质上说,这种发展模式就是牺牲其他国家的利益,用以满本国内的稳定需求与高速发展。黄金的需求同时也反应出了一个国家内部对货币的需求,黄金的供应量需要满足飞速增长的经济。”
重商主义被形容为以邻为壑——把他国当做排水的沟渠,将本国的洪水倾泻其中——这是一场零和博弈,有赢家就必有输家。
“在这种环境下,侵略大概已经成为一种自保的行为。羽地北部国家依次瓜分了世界上能够瓜分的区域,而未参与其中的那些国家,便会因为邻国的强大逐渐势微——凯耳与德兰邦就是例子。在多边贸易的环境之下,黄金储备量充足的国家有足够的话语权,而弱国则要依附于强国所主导的货币体系下生存,而在这样的内外冲突之中,凯耳最终选择发起战争。当然,主流观点是他们与基岚对于北方港口被占领一事的事态扩大化而引起的全面战争,但我们今天要讨论的是货币,所以就不多做赘述了。”
凯耳最初在与基岚的冲突中节节败退,基岚的穷追猛打也在一定程度上激怒的凯耳人,使得他们最终违反公约,在战场上大规模使用攻击性魔法。而在驱逐基岚人之后,为了对抗即将来临的违约制裁,凯耳人又开始暗中组建魔法军队,即后来恶名昭彰的黑剑军,以此开始了西征之旅。
“凯耳国和德兰邦在战败之后,与各国一同签订了战后和约,其中包括了巨额的赔款项与战争借款。按照和约,凯耳需要赔偿战胜国共约1.2万吨风露威金,按照现在的汇率来算,也就是15.4万吨的黄金——这还不算战争借款。”
维瑟福说到这里,伊芙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身边的奥利德恩却表现得很是惊讶,他问道:“15.4万吨?现在全世界的风露威与黄金加起来都够不上这么多吧?”
“听着有点像是漫天要价了,对吧?”维瑟福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他继续说道,“凯耳国的赔款是要偿付给战胜国,而战胜国又需要将这笔款项用于偿还战争借款。在这场规模甚大的战争中,极刻森帝国便是以中立国的身份向两方收债,坐收渔利,趁着这一次战争,将世界百分之七十多的黄金收归囊中。极刻森为了能够让凯耳积极赔付,便拉着各国拟定了一个计划——通过一系列的国际经济政策以及货币改革让凯耳的国内经济快速复苏,并依据经济增长幅度以阶梯还款的方式逐年赔付,直至第七年全部付清。凯耳赔付的财源主要来自于税收——比如关税、工商企业税和烟酒糖专卖税等——再就是铁路与港口收入。这样的计划使得凯耳的经济实力快速复苏,甚至超越了羽地大部分国家,但即便如此,沉重的赔款负担依旧使得凯耳濒临破产,极刻森不得已又免除了一部分债务。到了去年为止是第八年,魔法战争的参与国也基本上都还清了债务。”
“为什么各国一直采用黄金作为本位币,而不是用风露威?”伊芙问道。
“那是因为——风露威不仅可以充当一般等价物,也是一种炼金材料。从狭义上说,炼金学的主要课题,就是在研究能量转化为风露威金的效率问题。”维瑟福回答,“风露威金的价值与煤炭以及天赭石等大宗商品紧密相连,而考虑到长途运输中的冰山成本——也就是考虑到损耗与运输成本时——只要将运输所造成的价值缩水与能源通过炼金转化为风露威金的损耗加以比较,就能得出究竟是直接运输煤炭划算,还是转化为风露威再运输划算。这种界限类似于黄金输送点,若一国货币贬值的幅度大于铸币平价与运金费用之和,那另一国的买家就可能会选择直接选择使用黄金交易而非货币。风露威能够通过消耗能源制造,而反过来,也能通过炼金法阵作为燃料使用,又或者是作为魔法纹印的供能。凯耳国的魔法军团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凯耳当时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风露威金储备,其战前的储备量大概超过了两千吨,当时黄金兑风露威汇率约为4.4,而开战后直至今日,汇率已经飙升至12.86。其原因主要有三点:一是战争对物资的需求使得大宗商品价格上升,使得风露威的转化成本也随之提高;二是因为在魔法战争中,风露威作为武器供能核心,被大幅度地消耗掉;三是因为铸币成本的提高——也就是月船币的发行。”
现如今,大部分黄金都被存放在极刻森中央银行的地下金库之中,因此包括克利金在内的其他北部国家必然会遭遇货币流动性不足的窘境。为了解决这些问题,由各国炼金师所组建的世界炼金协会便开始着手研发一种新的风露威金币,以此缓解各国的流动性紧张问题。新货币成色为99.9%,币重31.221克,与其他风露威金币不同的是,新货币采用了特殊的封装手段以限制风露威金的反应速度、减低了供能效率,使其无法作为武器核心使用,因此交易新货币时便无需持有炼金执照。新货币被命名为“赋能币”,又因为其币背印有双月与船的会徽,又被称为“月船币”。事实上,世界炼金协会创立至今约有四十余年,最初的组建目的是为了建立一个羽地的货币监督机构,旨在维护良好的货币市场环境,相当于另一个世界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现如今,由各国投入的风露威、各类外汇储备与黄金共同组成了世界炼金协会的共同资金池,以便能够在必要时给予处于窘境的成员国一定的贷款,以此维持货币体系的健康稳定。
科密诺说道:“当年魔法战争的惨烈情景历历在目,每个国家都不希望其他国家持有太多的风露威金,而为了削弱这种潜在威胁,各国把一定数额的风露威按配比投入到世界炼金协会中铸造新货币便是一种很好的选择。由于新货币被大幅度削弱了它的功能性,所以它与黄金的关联性要强于煤炭和天赭石;而因为金本位制对黄金生产成本的市场调节,所以月船币的加入十分重要——由于黄金与风露威的总产量会随着经济同步提升,物价就会一直保持着健康的低通胀水平。”他从烟盒中又拾起了一支烟,“事实上,风露威金是一种十分理想的本位币,只不过它太超前了,只要世界还有战争,它就不能作为货币出现。”
科密诺重重地吸了口烟,随后便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这么说?”司乜恩见他不说话,就忍不住问他。
“风露威金是由能量创造的,它本身就是一种极具价值的商品。它的产量会随着经济与技术的发展不断增长——通过改进炼金法阵,我们可以用水车或风车的动力生产风露威,而不必依靠煤炭燃料;又或者提高它的转化效率,让转化率超过50%甚至更多;还可以通过工业生产线的能耗优化来余出更多的闲置能源,并参与到风露威的生产当中。如果有一天,一种炼金设备被发明出来,可以让不具备炼金知识的人也同样可以制造风露威金,那就相当于将铸币权平民化,这是一种非常具有诱惑力的想法。”
“如果人人都能铸造货币,那货币不就会变得一文不值了吗?”奥利德恩对此感到疑惑。
“风露威不止是一种货币,还是一种被储存的巨量能源,如果说风露威在某一天会变得一文不值,那就说明——”科密诺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人类拥有了无限的能源。”奥利德恩说。
“而且也不再需要货币了。”伊芙补充道。
“这就像一条稳定发展的康庄大道,问题是我们该如何走上去。”司乜恩摇了摇头。
“那是我们后代的事,而我们目前亟需解决的问题是,要如何回归到战前较为稳定的货币制度上去,建立一个新的金汇兑本位制世界。”科密诺说道,“克利金曾经经历过一次严重的恶性通胀,导致旧拓克纸钞的全面崩溃,而后魔法战争来临,以至于国家无暇应对国内的诸多问题,甚至回归到原始的金币本位时代,只流通金币与辅币以及银行券,直到今日都是如此。极刻森召开此次会议的主要目的就是挽救目前支离破碎的经济环境,建立一个以极刻森货币为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如今我们在东部城所要做的事,都是围绕着货币改革来进行的。东部城如今的大部分事务都被茂奇所接管,而原负责人迈恩恺提则被调遣至南方殖民地,带着从公众那里筹集的资金组建新的船队,目的是在另外两片大陆寻找新的买家,以消化国内日益过剩的产能。”
重商主义阶段在各国签订的协议中宣告结束,而随之而来的国家资本主义,实际上也仍是重商主义的延续,它经过和平与文明的包装,将战争侵略演变为资本侵略,在世界范围内卷土重来。
窗台上,十几根烟蒂竖着插在雪中,整齐地排成了一排。在这两个多小时的谈话中,科密诺与维瑟福两人抽了不少的烟。伊芙听得有些入神,都没有注意到房间里此时已经有些烟雾缭绕了。
过了四点,天已经开始转黑,伊芙与敏希也准备回家了。敏希与母女三人玩牌玩了一个下午,走时还有些恋恋不舍。科密诺执意要去送两人一程,之后又支开了敏希,让她先乘坐马车回庄园去了。
“快把这搞笑的东西拿走。”科密诺指着马背上还铺着一张鹿皮的双人马鞍,让身边的仆人换了一个新的。
“那是南芬的东西,你可别给扔了。”伊芙连忙说道。
“知道了,一会儿让人给你送回去。”科密诺摆了摆手,似乎是因为伊芙的啰嗦而感到不耐烦,“你看今天这场面弄的,想和你单独说一会儿话真不容易。”
两人骑着马,并排走在去往沸蒙方向的小路上,等出了枫树林之后,科密诺才开口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锡林雅太苛刻了点。”他说道。
“你这是明知故问。你当时在回信中怎么没提这件事?”伊芙问他。
“我怕我提过之后,你把信给她看。”科密诺从怀里掏出烟盒,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就因为这个?”伊芙觉得好笑。
“肯定没这么简单,但我也说不上来。”科密诺眯着眼睛,将青烟与白雾从嘴里吐出,“可能就是觉得麻烦,不愿意在信里提。”
“那你现在又来问我……干什么?”
“就是——想让你照看一下……锡林雅,还有今天那小子,奥里,他明年也要入学了。”科密诺说话的语气显得很洒脱,但在伊芙听来却又夹杂着一种无奈。科密诺又说道:“我不值得他们喜欢。前面有一个伊米诺恩一直记恨我到现在,所以我也不在乎这三个小崽子怎么恨我。”
“你想让我怎么照看?”
“别问我,你这是内行人问外行人。事实证明,我和依露伦都不太会养孩子……感觉锡林雅和奥里小时候还挺活泼,结果现在的性子是越来越沉闷了。”科密诺叹了口气,“搞不明白。”
伊芙侧头看着他,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或许傍晚这次谈话才是科密诺邀请她来做客的真正目的。
雪白的原野逐渐变得发蓝,天渐渐暗了下去,一只蝙蝠歪歪扭扭地飞过,扑腾着翅膀时隐时现;万籁俱静,耳边传来鸮鸟咕咕的叫声,似近处又似在远处;一路踏雪而归,马蹄踩在石砖上,发出踢踢踏踏的声响;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站在门口偎依着,朝远处挥着手,期间笑声不断;身后,房屋灯火通明,小羊排香味诱人,金灿灿的蛋羹热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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